Wednesday, October 29, 2008

胡乱想想

古代中国哲学和古希腊哲学的重大区分就在,认识论和[说话的]逻辑(西哲所谓“逻格斯”logos,即希腊语“说话”的意思)一直都是西方哲学的重点,而在中国除了墨家和名家粗略地涉及到认识论和逻辑的问题外(如:公孙龙子之“坚白之辨”、“火不热”是认识论问题;“白马非马”是逻辑问题),就再也很难找到与之相关的论述了。

我想这其中与汉字是象形文字而希腊使用拼音文字是有很大的关系的。用英语举个例子,在说到公牛(bull)和奶牛(cow)的时候,从字形上看不出其中的任何联系与区别,因此不可避免的就要考虑一个(柏拉图所谓)“理念的”牛,使得bull和cow都分享这一“理念的”牛(也就是“共相”)的部分特征,也由此会涉及到词的阴性和阳性问题(阴性和阳性,不再作为一个“形容词”来描述“物”,而是用“词本身”来区分“物”)。汉字基本上就不会有这个问题,比如说到牛的时候,我们把这个字写出来,本身就已经为这个“物”下了定义(就是“牛”这个样子的),因此,便不会考虑到去找一个“理念的”牛来解决类似cow,bull如何统一的问题。(或者可以说,“牛”这个字本身,就已经是从经验中抽象出来的“理念”了,因此任何对这个“理念的牛”的描述,都不可能再成为一个“词本身”,而成了前缀或后缀或偏旁的形容词模式。比如,“犊”字和“牛”字发音完全不同,但看到字的时候就能知道两者是有联系的。)

所以说汉字是可以起到拼音文字所起不到的作用,就是在“能指”与“所指”之间起到桥梁的作用(可以不是很恰当的比作拉康所谓的“象征界”与“实在界”),而拼音文字就基本上只能在“能指”之间互相打转转了,虽然英文也有“词根”,但那些“词根”并不与真实的“所指”产生联系(其实也是有联系的,只不过这种联系基本上已经没用了。在《西方哲学史》的注里,有:希伯来字母的第三个字“gimel”指“骆驼”,而这个字的符号就是一幅约定俗成的骆驼图形。)。比如在英文里,你“指鹿为马(说deer的定义是四条腿,不长角,有鬃毛,尾巴像拂尘等等)”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用中文的时候,人家一看“鹿”这个字,明明不像你所说得那样嘛,就会出问题。当然这个问题早有人注意到了,莱布尼茨和黑格尔都讨论过中文的“文、言不一致”的问题(俩人观点相反,莱布尼茨觉得中文这样很好很强大,黑格尔觉得不利于逻辑、很低级);福柯的《词与物》中探讨词和物的对应关系,也说是受了中文的启发(当然丫不识中文,从博尔赫斯的小说里才知道这一点。)

在新文化运动之后,废除汉字或汉字罗马化的问题是很多知识分子都提出的,比如鲁迅、胡适、赵元任、钱玄同等等(当然还有毛泽东)。当时的理由是汉字太难了,脱离了人民大众,成了统治阶级的工具,据鲁迅说,当时全国有80%的人是不识字的(见《且介亭杂文》有几篇讲废除汉字的)。虽然废除汉字在现在看来是相当激进的主张,但当时差不多已经成为了推动新文化运动的知识分子的共识,鲁迅的理由在当时其实已经相当温和了,其他,像钱玄同的理由,就是为了让以后中国人读不了古书(因为他觉得古书都是妖言惑众)。

原来我对废除汉字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但是现在觉得汉字之联系“能指”和“所指”的作用,对于防止思想控制还是有一定作用的。况且现在中国的15岁以上识字率已经超过90%(这一点共产党做得不错),鲁迅的理由也不成立了。所以现在我觉得应该是要反对废除汉字的。

关于语言对思想的控制作用,越来越多地被人们意识到了,特别是二战后的结合语言学的结构主义哲学家们。之前奥威尔的《一九八四》里特别讲了关于大洋国的“新话”,虽然是对苏联comintern的讽刺,但它也触及到的日常语言如何控制人们思想的问题。

说到近代中国最被扭曲的词,“封建”无疑是其中之一了。这个词是日本人翻译欧洲中世纪的社会制度feudalism的时候,采用了(主要是)西周制度的“封建”一词,进而又传入中国的。后来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被大肆使用,这里是郭沫若证明了中国也是同样经过了“奴隶制”、“封建制”的社会转变,从而把“封建”一词的原意彻底与真正的西周“封建制度”脱离开了(西周仍是“奴隶制”)。我怀疑正是这个“功绩”,才让郭沫若坐上了左联第二把交椅(所谓鲁郭茅巴老曹)。好像研究前三代历史的学者杜正胜(哈哈,没错,就是那个“罄竹难书”的杜正胜)一直试图否定郭沫若的这个马克思主义历史观。

顺便说到了马克思,马克思的历史主义和黑格尔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是把黑格尔唯心的绝对精神,换成了唯物的生产关系。反对这一方法论的就是所谓的“个人主义方法论”,其中有奥地利学派(哈耶克为代表)在经济学上,就反对德国经济学上的“历史主义”(然后被德国人蔑称为“奥地利学派”,他们这一派强调经济学是以单个理性经济人为研究基础,社会的经济学就是这些个人的集合);还有就是波普尔,他专门写过一本《历史决定论的贫困》来反对马克思式的历史主义,这和他的“批判理性主义”也是一致的,基本上就是说,使用“归纳法”所得到的结果,在受到理性批判之前是不能作为新知识的。不过还是罗素对黑格尔的“历史哲学”的讽刺让人印象深刻:
“奇怪的是,一种被说成是宇宙性的历程竟然全部发生在我们这个星球上,而且大部分是在地中海附近。并且,假若“实在”是无时间性的,也没有任何理由说这历程后来的部分要比在前的部分体现较高的范畴——除非人当真要采取这样一种亵渎不敬的假定:宇宙渐渐在学习黑格尔的哲学。”(《西方哲学史》)

马克思的问题也是在这儿,他的研究所基于的历史差不多就只集中在地中海附近。“封建”一词在中国被当作同马克思的“封建”同样意思不超过100年,而真正的实行“封建制度”的西周,却反而成了“奴隶制”。打破“封建制”,实行“郡县制”的秦朝,反而成了“封建社会”的起始。更进一步,本来只作为表示行政制度的“封建”一词,成了“反动”、“落后”和“黑暗”的同义词。

如果在拼音文字中,直接将“封建”定义为“反动、落后”,那么就会出现“指鹿为马”一样的现象,人们是无从了解其中区别的。但是作为汉字来看,“封”是像一只手在种树的样子(金文:http://www.zdic.net/zd/zi/ZdicE5ZdicB0Zdic81.htm)古人通过种树来划分疆界。“建”中的聿,样子是笔,也引申指文书。只要从形象上判断,也差不多能猜到这只是一个地域区分的问题,和“反动、落后”是怎么也联系不上的。因此在这一点上,汉字在阻止类似试图将“封建”与“落后”画等号这一行为上,比起拼音文字是有极大优势的。

Friday, October 24, 2008

疯狂约会美丽都

1.纬二街上有一家American Standard,中学六年每次上学骑车路过的时候,都会扭过头去盯着那两个白色单词看很久。

2.辜鸿铭比较过中、美、英、法、德,五国人的性格,说只有法国人和中国人最像,有敏感,深沉,博大和纯朴这几种特征。哦对了,他还说,“中国人过着一种孩子般的生活,一种心灵的生活”。

3.我看希波克拉底的时候总在想,能看到骨骼、肌肉和血管有啥了不起的,倒是《黄帝内经》能想出像经络、穴位这些似有似无的东西更神奇呢。

4.柏拉图的理想国里要驱逐诗人,波普尔觉得丫就是极权思想、封闭社会的始作俑者。可是可是,在我们现在所谓的开放社会中,诗人难道没有被驱逐么?他们早都饿死了呀。

5.《疯狂约会美丽都》就是一部法国人拍的动画片,它把纽约称为Belleville,其实就是Brave New World的“美丽”,Metropolitan的“都”。

6.我发现Eaton Center下面吃饭的那里,越来越多的店家开始边做边卖了。也就是说您在买饭的时候能够看到他整个的制作过程。我就想,资本主义发展到这一步真不容易,不仅人被异化了,连饭都被异化了。

7.《疯狂约会美丽都》在这一点上表现的就不够彻底,汉堡包居然还是由服务员给您端过来的。这已经是太人性了,虽然后来那个服务员说“no money,no burger.”

8.不过话说回来,我前几天重看托克维尔《美国的民主》在讲美国民情的时候,觉得我们完全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现代的洪流真是浩浩荡荡。

9.在这一点上,我就觉得《疯狂约会美丽都》这个中文名要比原来Les Triplettes de Belleville(美丽都三姐妹)深刻得多了,我们世界已然疯狂。

10.不过说到是不是约会,这事儿还得好好说说清楚。

11.在伍迪·艾伦的《赛末点》里,男主角说:索福克勒斯说过,从未出生才是最幸福的事情。我想这位古希腊悲剧作家算是体会到人生最大的悲剧了。而且,人生的痛苦不正是因为当初(还是一枚精子的时候)太成功、战胜了其他亿万同胞么?怎么人们还要追求成功呢?

12.这时候我就又想到伍迪·艾伦在Everything You Always Wanted to Know About Sex最后扮演的那个愁眉苦脸、苦大愁深的精子了。

13.罗素对欧陆哲学颇有偏见,觉得卢梭和德国唯心论是浪漫主义和极权主义的起源,只有他们英国的经验主义很好很强大。但是以赛亚·柏林在《浪漫主义的根源》里就说,其实休谟的怀疑论也是浪漫主义的重要来源。我觉得柏林说的在理。

14.但想来想去我为什么总是支持左翼呢。估计是这样:右翼说政府少干预能激励个人奋斗,说的是不错的,但衡量的标准就差不多是GDP或钱,艺术在这个过程中的价值就无法体现出来,如果政府再不提供基本社会保障,大部分艺术家就差不多只有转行和饿死这两条路了。

15.在《斯巴达克思》这电影里,斯巴达克思起义之后,队伍里还有个诗人,战士们都觉得打仗带个诗人干嘛?又没战斗力。斯巴达克思教育战士们:我们打仗的目的就是能有一个朗诵诗歌的环境。

16.如果斯巴达克思不这么想,那么战士们为了让诗人别浪费粮食,很可能会让他滚蛋。更极端一点,如果队伍里缺粮,那么战士们说不定会把他吃了。枪花有首歌叫《Welcome to the jungle》,这就是我猜想的终极右翼社会,完全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赫鲁晓夫说:“脑袋都要掉了,还要原则干嘛?”与这个喜欢拿皮鞋乱敲的人不同,我想有些原则可能真的比脑袋重要。

17.这电影很长,但我现在几乎只能记住这一段,估计就如费希特所说:“选择什么样的哲学,就说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对电影哪一段印象最深刻,某种程度上也就说明了你什么类型的人。

18.回到动画片《疯狂约会美丽都》,他是对美国标准的嘲讽。纽约的肮脏和混乱其实到还在其次,对我来说,纽约对街道的命名方法才真正让人忍无可忍,抓狂到不行:南北方向的依次叫做第一大道、第二大道、第三大道……,东西方向的依次叫做:第一街、第二街、第三街……这种没有一丁点儿浪漫和想像力的事情,也许只有实用主义、工具理性的美国人才干得出来。

19.其实这种工具理性不仅仅体现在纽约对街道的命名方式而已。看看他们对论文范式的要求就知道那是多么的恶心了。那天又看《道德经》,看到“绝圣弃智”和“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突然十分感伤:我终归是无可奈何地被卷入理性的洪流中,再也无法回头了。

20.如果说世界是列火车,过去的100多年里的火车头美国拖着世界轰隆隆地冲到了现代,很多人都在挤破头抢着去火车头里给发动机拼命地填煤,可是,我们这究竟是要去哪儿呢?所谓的美国标准,他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像American Standard一样……只是个马桶而已?

21.在《疯狂约会美丽都》最后,已经白发苍苍的孙子对着旁边的空位说:“奶奶,电视节目结束了。”

Saturday, October 4, 2008

死亡诗社

豆瓣一直猜我喜欢,今天才看。

其实觉得还一般了,但最后居然还是不争气的哭鸟~~
以下为离散感想:

1.那个演Todd的就是《爱在黎明破晓前》和《爱在日落黄昏前》的Jess啊,这电影里完全是个正太么...

2.我觉得用Todd这名字当英文名不错,理由如下:
a)以T开头
b)可以分开写成To DD,给弟弟,可以装纯
c)tod有机灵的人的意思,加个d表示过去式,我也发现我是过去机灵现在愚钝
d)实在混不下去可以找个孙二娘开人肉包子店。

3.那老师的名字叫Keating,我怀疑是Keats的现在进行时啊。

4.Keating出场的时候吹的口哨,前两段是老柴的1812序曲最后俄国人民欢庆胜利时候的高潮部分,也就是V字仇杀队里国会大楼被炸的时候那段儿,中间那点儿没听出来,快出门的时候吹的是国际歌里“英特那熊哪儿”这句。

5.当我意识到居然连这都能听出来的时候,心里面一个声音说:你真牛逼啊。我想了想,不得不同意他。

6.我最喜欢里面的Charlie,但现在一想到这名字第一个声音就是“Charlie bit me...”然后就很想笑。很过分的是,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莎士比亚的sonnet(I prefer autumn's day tho),居然被他说成是他自己写的。

7.我觉得这电影就只是一个“小规模的浪漫主义起义”,当然如果算上Neil自杀的话也可以勉强称之为“武装起义”。简单地说,当你给浪漫主义这件事取“浪漫主义”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不那么浪漫了。

8.其实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就已经用理性来规范艺术了,在他的理性的三个层次里,诗学也是其中之一:纯粹理性(形而上学,逻辑,数学),实践理性(物理,政治,伦理)和创造理性(诗学,修辞学)。在他的《诗学》里就已经根据普遍性原理给悲剧和史诗分了高下,说实话,这和那位用“阴影面积法”计算莎士比亚和拜伦的十四行孰好孰坏的PhD也没多大区别了。

9.理性和情感一直,从荷马对巴库斯就开始,都是西方冲突的主题,近代比较重要的比如十八、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运动,二战后的解构主义,在冲突下面实际的线索还是理性的。真正的非理性是倒是东方的神秘主义,他不是对理性的反动,而是对理性的不理不问甚至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10.所以里面Keating引用Robert Forst的话“树林中有两条路,而我选了那条较少人走的路,这就造成了所有的不同。”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但现在越来越觉得,两条路分明是殊途同归,就是黑格尔的“正-反-合”。

11.我觉得在任何真正审美的意义上,我都是中国式的。在青山秀水旁曲径通幽的小宅院,显然要比希腊罗马那些五大三粗的傻不愣噔杵在城市广场的建筑美的多。黑白两色的水墨画也要比任何除了印象派之外的西方画作更有感觉。中国诗也要比动辄上万句的西方史诗有情调多了。我真是觉得没有比这更恰当的爱国主义了。